爱清洁得 发表于 11-6-18 15:12:28

焦作张战防——莫对月明思往事,减君颜色损君年。

焦作张战防——莫对月明思往事,减君颜色损君年。



    张战防的大学生涯要是一出四幕剧,那么前三幕他不过是群众演员同学甲同学乙,到他正式出场,已是第四幕的下半场,太仓促了,来不及发生任何剧情了。
  开始毕业设计那天,她最后一个领了绘图板出来,喘吁吁爬上六楼的设计室,早已一屋子坐得满满的水泼不入。她抱了用具站在门口不知所措,犹是早春天气,她却不知不觉,背心渐渐濡湿。角落里有个平淡的声音:“我这边还有个空位。”
  拨开人群挤过去,仿佛是人世吵嚷,在命运的大潮里泅渡前来,一路分波逐浪,终于到达他面前,蓦然觉得,是千人万人里选中了这一个。抬头遇上他宽厚的笑,刹时间,天地--震动,五心不定。
  张战防的座位正对窗,她喜欢风无遮无拦地吹进来,有种轰轰烈烈的气势,却没有一次记得关窗,再来时,图纸上一层拂也拂不去的灰,象一夜之间老了少年心。中午下楼吃饭,下到一半,忽然记起,折身就往楼上冲。经过他身边,他侧身让路,静静,只说一句话:“窗子我已经关了。”
  画得顺手,焦作张战防无端地哼起歌来,没头没脑地:“丢一个炸弹跑跑跑,丢两个炸弹跑跑跑……”他吓一跳:“你那什么歌,恐怖分子的队歌?”这才提醒她。她想一想:“咦,不知道啊。我玩电子游戏时不知怎么就唱出来的……不好听?”他失笑,“那也不能只唱这一句啊,象,象,”还是说出来,“洒水车。”她多少有点恼,一转身,人重重往案上一伏,嘴紧成一颗果。过半晌,听见口哨声,由低而高,自他的方向响起,悠扬地,曲折地,明明是她刚刚哼的那一首歌。她心想:“他还不是洒水车。”那笑,再忍不住。
   日子一天天过去,风吹得象些娇慵的瞌睡,窗外一整幅晴蓝的天空,让人的心都不由得摇曳起来,是应该去放风筝的天气啊。午后的窗前她站痴了。
只是想想而已。有一天他却突然说:“放学后,我们去滨江公园放风筝吧?”焦作张战防一怔,她说出声了吗?抑或没有?那是下午,设计室里走得半空,空气中莫名地,便有一种屏息的寂静。她侧对着他,分明感觉他的目光,如雨斜斜披来,温柔淋漓。她的短发,遮不住她燃红的面颊。她说:“好。”
江上春潮初升,风势急劲,而天上的风筝象一座海的浪花那么多。夜色徐徐逼来,沙滩上的人群渐渐走空,他们的风筝越飞越高,成了孤独的一只鹰。他忽然握住她的肩,呼吸近在耳畔:“我想告诉你……”
  线,突然断了。那只风筝迅速扶摇直上,消失在黑暗里。下意识地,凶们拔腿就追,追进灯下的人群,灯光灿烂,她睁不开眼,转身,夜色如此深浓。他默默地站在她身边,说:“回去吧。”
  她等着他说完未了的话,却只听见沙滩上的碎石在他脚下细碎地响,或轻或重——失了把握的,是他的脚还是他的心?
  不知什么缘故,他们随后便很少见到。求职的压力水落石出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肩上,都忙,时间渐渐接不上,张战防在的时候他总不在,不甘地翻一翻他的图纸,铅痕仍新——也许,隔的不过是一个早晨半个下午。
  所谓怅然或者必然,有时,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吧。她想。
  那年的夏季来得让人措手不及。工作百般不顺,焦作张战防还心念着迟迟没有完工的图纸,抽了时间到设计室来,掀开报纸,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找错了桌子:有待加深的线条全已铁划银构般深浓,所有的标注都已完就,右下角的明细表里,填了她的名字。她用眼睛一遍遍抚摸着那陌生的字迹:当他为她绘完整幅图纸,当他这样工整地,一笔一划,填写她的名字,所经历,所思虑,所遇,她全都明了。
  桌子一角放了他的留言本,她想起那只乍然飞走的风筝,想填“相见恨晚。”还他的,却只是一纸空白。——没有发生的感情,不是空白又是什么?
  毕业那天,大礼堂里毕业生乱哄哄地办手续,她遇到他,满腹的话,想问他的去向,却好象无端,也无暇。他迟迟疑疑地叫住她:“我要走了。”只是一句寻常的话,她心里却“咚”一下,问:“去哪里?”许久他才抬起头,“日本,神户大学。”忽然之间,她不明白胸中的怨气从何而来:关她什么事?为什么要告诉她?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?她急急转身就走,他在背后喊:“我打电话给你。”
   
    焦作张战防抬起自己干涩的眼睛,望向窗外八月浑蓝灼热的天空,仿佛听见飞机隐约的声音。
    那个时间她是永远不会忘了: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。凌晨四点多钟,她从恶梦惊醒,撕裂与倒塌,还有他抬起头来面目模糊的脸,血污一朵朵绽开……电话铃响得惊天动地,她从床上扑过去:“喂喂,”黑暗里她的声音如此凄厉,但是那端已经断了。忙音,急促得象她的心跳、和喘息。上班。扫地、打开水、喝茶、聊天,翻报纸,忽然,一行大标题跃入她的眼帘。“日本神户发生强烈地--震。”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,越来越紧,报纸“嘶啦”一声被扯裂,她却恍若未觉。世界陡然沉寂下来,只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撕心裂腑地尖叫: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。
他曾是她全部的心事和等待,却没有提起,不曾说过,无人知晓。她想要酒、烟、浓茶,甚至毒药,一切苦的、辣的、涩的,从喉咙里灌下去,然后大哭、狂叫、摔东西……然而,没有发生过的感情,只是空白呀。
  那年不曾落雪,却仿佛春天永远不会来了,直到那个下午,她经过广场,怔住了。广场的天上,蝴蝶在飞、蜈蚣在飞、金鱼在飞,那么多那么多的风筝在飞。阳光锐利地射下来,他的名字象小片玻璃一样飞快地闪烁着,她默默地看着,知道,那只飞走的风筝是再也不会回来了。毕业四年后,她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,大酒店喧嚣里,到处的身影都似曾相识却又不敢乍认。她忽然站住,是谁的声音谁的笑容,在她面前:“你还记得我吗?千余个日子的过往在顷刻间雪崩,铺天盖地而来,将她压在最下面。她却只是平静,微笑:“当然记得。”握手,三言两语寒喧,他旋即被人群簇拥。
  觥筹里,焦作张战防酒到杯干,历练周到,言词里却搀杂了大量的日文。他抱歉地笑:“好多词,在中文里她都找不到说法了。”连笑容亦是日式的礼貌与谦恭。他周身不经意间淡淡的异国气息,如此陌生,记录着她所不曾参预的,他生命中的四年时光。
  她生命中的四年时光,他又何尝触及。是否,他们都已如浴火的凤凰,在彼此的世界里重生,生命中某些遇离,早已不再重要?同学们热络地追问日本生活,他说起:逢年底,老板会请员工大餐一次,命名为“忘年会”,即为:过去一年的事,全忘了吧。禁不住心中锋利一割,她倏然抬头,正遇上他远远,自邻桌投来,越过无数人头的眼光。她微笑举杯,向他遥敬,然后贴近自己的唇——要多少次忘年会,才能将旧日全数忘却?她信口问起地--震种种,他笑。
    “我?我做梦梦见自己在大海上,海水晃呀晃呀,把我给晃醒了,刚坐起来,突然房子一阵大摇,我坐不稳又倒下去,大概几十秒钟吧,就停了。然后,轰地一声,外面突然特别
  吵,好象大家都出来了,在外面跑来跑去,有人喊我的名字:‘你没事吧?’我说,‘没事啊。’心想:‘我能有什么事。’——都不知道是地--震了。然后,唰,一下子,就安静了,一点声音都没有了。本来还想接着睡。一看表五点多了,也差不多了。在洗手间洗理,我心里还一个劲奇怪,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。一出门,吓一跳,电车轨道在半空,就算是施工,也不至于吧……”
    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,她笑得最大声。
    出了酒店大门,已是更深人静,寒气一涌而上,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,一只手轻轻环过她的肩头,他声音沉哑:“我帮你叫的士。”
    在为焦作张战防拉开车门的刹那,他突然说:“我上飞机前,给你打过电话,你没接到。”她只低头钻进车内,说:“我知道。”然后他的声音,断断续续,“……地--震以后,我给国内打了两个电话,一个给家里,一个……给你……你也没有接到。”车门用力关上了,出租车迅即向前开去。她不肯回头,不肯去追他在夜色里渐渐消失的身影。路灯的光,在窗外。她终于不出声地说:“我也知道。”有泪,溅落。只一滴。然而焦作张战防不会知道,每一个春日,当她看见风筝漫天飞起,都会想起曾经属于他们的,那支孤独的鹰。出租车静静地行驶在夜色里,路灯在窗外攸忽来去,一段明又一段暗,流离成一带星光,象许多守候在道路两旁的岁月,在无声地流走。
    焦作张战防——他们爱的今生,便是这样结束的。纪念一下我曾经潦草混乱,再回想起来,却也“一种风流我最爱”的青春。——莫对月明思往事,减君颜色损君年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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